Sunday, June 08, 2008

一個不斷向我拋媚眼的醜女

——我喜歡「CO-Q」的某些部分
CO-Q
1.
 首先得非常誠實地說,「CO-Q」這個展覽的確給了我很大的信心,甚至一廂情願地想像自己也是它的會員之一。
 之所以說「CO-Q」給了我信心,是因為在展場裡確定地捕捉到自己本來就有的某些配備或者能力(之前我懷疑它是否存在,甚至是有效性),這個展覽竟能善意地回應我:「啊,這樣行的!你看!」或許很多不以為然的評語作用在「CO-Q」之上也會同樣坐落在我的行事(包括思考邏輯或者寫作風格)之上,那都沒關係。因為信心。所謂的信心就是「相信」。那是一種姿態,簡直超搖滾!!!
 「CO-Q」是近期以來極少數讓我激動的展覽。不是因為作品太好(很多作品事實上我不怎麼喜歡),而是一種誠意。把「誠意」拿來當做一種評價標準非常地好笑,但我確信不疑。有誠意的展覽未必是好展覽,但好的展覽一定有讓人感受得到的誠意存在其中。這種相當素人的評價模式,簡直是天地不容地違反了一個學院藝評該有的專業。有誠意的展覽讓人感覺差勁的原因很多,其中一項可能是過度刻意的說話表情(舉個例子來說,就像滅絕師太經常批評的「太油」),一個非常精準的作品或者展覽若無法動人,有幾萬種原因,說到底,誠意或者評價怎麼拿捏,的確像每個藝術家心裡的那本秘笈一樣,可能經驗幫得上忙,但很多時候是一種沒救的直覺(感性)。那種準確度不只要能說服自己,也要能說服他人,的確非常不容易。這種不容易遠比多少理論技藝的加持還要抽象而困難。至於直覺是否能夠鍛鍊,這個問題可能無解(非常遺憾)。
 而我願意說「CO-Q」是一個動人的展覽,歸咎原因在於已經先被某種謊話說服了一半——我願意嘗試從他們(正確地說,80%來自蘇育賢)所提供的這個管道來認知或者想像所謂的當代藝術。而看過展覽,儘管有許多我認為不怎麼樣的作品,但是某些作品——正確地說,某些作品的「一部分」——的確狠狠地用虛無揍了我一拳,那種虛無可能無法說服大多數的人意義何在,但我必須承認,那種力量本身是很多「有誠意又看起來很像一回事」的展覽,所無法做到的。

2.
 「CO-Q」展場入口的黃底標準字,好像一個不斷對我拋媚眼的醜女。那種恐怖的感覺有點烏雲罩頂,心生討厭,哪來這麼多的媚眼,一種你以為自己很可愛的欠扁感。我曾經問過蘇育賢,所有展覽相關的廣告設計,為什麼要搞得品味這麼差,甚至有一點「你覺得很好笑但我覺得一點也不好笑」的冷汗。他說,只是想製造一點活潑感。(但我想我有被激怒,有被擺一道而輸了一分的惱羞成怒。)
 在展場氣派美麗的卡典西德貼字下面,有幾棟看起來很悶的小房子靠牆擺在路邊。這是吳思嶔的蔡先生系列。水泥灌漿,用建築模型標準作業程序完成的小工廠和小公寓,都是燒燬的房屋狀態。花這麼大力氣做一個燒壞的東西,我的確有趴下來仔細欣賞一下這些作品。的確很燒壞阿,某些假造的燒燬質感還滿不錯的,尤其在樓層之內看到廢墟一樣的髒汙,藝術家的確有把這些房子當一回事。其實我並沒有很喜歡這些房子,但我非常喜歡他們被擺放的位置。展名文字貼圖的下面,當「CO-Q」三個大字和那些討厭的眼睛,很像永遠抓不到卻一直叮你的蚊子決心死命糾纏,而蔡先生的公寓和工廠卻乖乖安靜地靠牆放好。這個挑戰展場配置的作法,很剛好地讓燒壞的房子展現一種無力感——不自暴自棄但是很讓人憐愛的無力感,簡直是太「CO-Q」了。同樣地,我也喜歡蘇育賢〈識別型精細觸壓覺〉的擺放方式,中間一幅斜靠牆面(但是這件作品佔了陳萬仁的便宜,兩件作品相互影響的結果卻不太妙)。
 江忠倫一系列鍛鍊無聊技術的攝影輸出,鋪排在牆面有以量取勝的感覺。我認為一次聽二十個笑話會笑感麻痺,不過換個角度想,藝術家或許想提供各種笑點讓看到作品的人可以找到自己的頻率。我特別喜歡其中一幅「企鵝下蛋」(把黑色連帽外套倒著穿在腳上,腳掌套上黑色手套,兩腳間放一個蛋形撲滿),以及仰望指著天花板幾盞圓形日光燈管的「飛碟來了」。趴在地上模仿背包的那幅也不賴。江忠倫用身體來表演,而模擬的對應是宅空間裡的日常物件。
 對於生活的回應,也在林岱璇的作品裡看得到。她以柔和的淡色系鐵絲扭出日常生活物件的外型,但是每一件東西都因為歪斜而帶有一種隨手、輕鬆的機智感。從低調奢華的水晶吊燈、面紙盒,到蛋糕等,一律歪斜,用很失敗的方式再現一個輕盈的生活景觀,把這些物件堆在一起放在地上,無等差地把事物掏空。我特別喜歡其中的兩支牙線。用鐵絲彎成的牙線簡直是多此一舉到了極點。但是對於這整件作品而言,我認為牙線大概是力量最強,但是體積最小、最不起眼的關鍵。
 黃海欣的幾幅小繪畫很有味道。角力的人以繩子串連,說話方式像極歐洲的繪畫系統,但是少了沉重的意味,很輕盈地勾勒出矛盾的量感:力量行動的無力感。而黃嘉寧以類寫實的方式描繪生活中的場景,大幅的自畫像〈無題〉,以及路邊糾纏的鐵絲、兔子大便等,日子裡的模糊視野,在模糊的筆調下有她繪畫語言的質感表露,帶點神經質的纖細,卻用密度很高的表達方式展露在觀眾的眼前。

3.
 劉千瑋的足球場沒有完成,但他很聰明地把足球場開了一個缺口。我趴在足球場邊,意猶未盡地盯著裡面看了很久。看來看去其實它回饋給我的東西很少,但這樣一個帶有極高暗示性的空間(一種嗨感的暗示),自行想像的滿足感已經足以擺平好奇的眼睛,堪稱本展覽裡互動性極高的一件作品。
 羅智信的〈在床墊上〉,以及多件牛仔褲裡爆破噴射的牙膏,它令我喜歡的原因,是因為像極了夜市裡賣的萬能遙控,非常廉價,但是它很神奇地可以打發各種對象。如果你是當代藝術的陌生人,這件作品看起來「很像一回事」(一如觀看國際雙年展場上來路不明又無法進入的作品時,一種心生敬畏而不敢怠慢的微妙心情),對於當代藝術的熟路人來說,這件作品非常沒禮貌地,用很輕鬆的姿態耍玩了當代藝術之所以有效的某些邏輯,算是一種除魅。那些濺射出去的牙膏渣,用野蠻而未開化的一種強度,展現出材料本身的荒謬和靈活,如果你著迷物性所展露出來的雕塑感,或許也能從這裡得到滿足,但是這只是一堆牙膏。而且聞起來還有點涼涼的(相當清新,感官非常滿足)。

4.
 「CO-Q」很直觀地為我揭露一則「感性可行」的宣言。我想我不會意外聽到「CO-Q」令人不齒的評語,它具有激怒人的本領。這個看似很輕鬆、很化外的展覽,要挑動的是自詡專業者的神經,如果對於當代藝術沒有一點基本的認識,我想這個展覽也不會這麼令人生氣,當然,也會不夠好笑。看這個展覽的經驗非常有趣,有一種被取悅的滿足感(原來當代藝術這麼想取悅你),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感受,當然,它可能也只是一個幻覺。但是幻覺這件事所挾帶的趣味,我想就是「CO-Q」很可愛又很有誠意的地方。而我感受到了(壓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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