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September 30, 2009

這樣也派樂地

 這裡是長安。但不是你想的那個。
 話說就在城西這街上,一幢緊鄰著學堂、據說在幾朝以前是官衙的老房子,現在大家管它叫當代藝術館。顧名思義,這房子裡發生的事情總和當代藝術有關,至於什麼是當代藝術?眾說紛紜,到街上去問肯定有幾百個答案。而這裡近日闖進江湖各路,是不是比武外面的人也弄不清楚。
 當然,就算是比武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城裡天天都有人為了各種原因互相比試。而這次不一樣。這些來自不同地方的人,沒把你死我活看成最要緊的一件事。他們在個把月以前收到一紙邀請,上頭只寫著「派樂地」三個字。有些人眉頭一皺感到事態嚴重,來者不善,將是一場殊死決鬥。而也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竟收到這個邀約,傳說中百年一次的派對啊!馬上煩惱起當天該梳什麼髮型。
 更多的人問:「什麼是『派樂地』?」
 什麼是「派樂地」?
 現在如果還問這句話,恕我直言,人頭是該落地了。
●爭權力巨頭成禽獸 倒局勢庶民出鋒頭
 不消幾日,「派樂地」三個字在城裡傳開,連路上的狗都在交談。這樣令人驚異的傳播速率,除了幾個人們都熟知的管道,還得歸功於最近很時興的臉書。臉書不是什麼武林秘笈,更不是什麼無字天書,它看得見卻摸不著,不是生活必要,行走江湖卻不能不識。
 話休絮煩。光陰似箭,大家約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各路人馬聚齊,有本地幫派,也有連夜趕路前來的異邦人。觀察周圍的氣氛可以得到一個結論:這不是一場決鬥。
 轉眼之間,每個人都在館裡都佔了位置。一片人聲吵鬧。他們有的互相吆喝,有的互相附和,各自展現派樂地的本領。
 首先發難的是印尼來的赫瑞.多諾(Heri Dono)。他的〈天使甘地〉把印度聖雄甘地添上雙翅,懸在高空。這個派樂地的動作俐落,整個館走一遍,還可以在二樓發現他的〈偽發展原型〉,手法一貫。許多在國際間呼風喚雨的人物,都只剩下那張有名的臉,身體全走了樣,變成恐龍之類的禽獸。權力使人腐化,沒有權力則可以讓別人腐化。赫瑞.多諾突顯了政治權力之強大,經常是大得笨重而顢頇。
 和赫瑞.多諾同一陣線的,還有俄羅斯的團體「藍鼻子」。他們的「赤裸的真相」系列就以赤裸的方式演出,只見那些人人識得的臉孔一個個嫁接在演出者身上,平常不過的俄羅斯民宅場景裡,這些人擺出各種荒謬可笑的姿態。低級模仿的趣味消遣了史達林、列寧、希特勒、布希……,如同赫瑞.多諾一樣,這樣的派樂地手法展現了一種制裁強權的庶民品味,有點兒像是在惡棍的背後做鬼臉,能做的至多就是這樣了。但這樣帶點無奈的牢騷卻深得人心,眾人叫好。
●人非人英雄變狗熊 天外天女俠也嬌柔
 除了政治強權,江湖上盛名的英雄一樣難逃被挖苦的命運。人類只兩條腿,怎麼也不能練就穿越時空、上天下地的能耐。幸而想像力能夠破除一切障礙,人們只有把希望託付在虛構的救世角色身上,他們總是行俠仗義,並且擁有傲人的身材。
 然而,英雄再威也只是受人崇拜的極少數,時日稍久,人們不再那麼容易被這些虛構的形象說服,英雄人物也只有不斷推陳出新,或者,成為被人調侃的對象。印尼的埃.尼歐曼.米斯尼亞迪(I Nyoman Masriadi)以大幅畫作呈現英雄人物不為人知的一面,這些在當地現代派畫風下完全變形的人體,衝突地揭露英雄難免也囧的時刻。無論運動明星或者超人、蝙蝠俠,都像是被摘去了光環,打回原形。
 另一位來自日本的西尾康之,其作品裡壯碩的女英雄對比於米斯尼亞迪的幽默趣味,則顯得威武許多。無論是油畫、水墨、雕塑,西尾康之用細緻的手法表現女巨人的肉感與粗獷,無論是煽情的長靴,或者雄踞城市的女超人身影,無不讓人想多看兩眼。而這些彷彿走錯場景的人物,一下子又讓異於常人的女英雄變得世俗起來。眾人見此,心裡也不覺地舒坦許多。
●大師走樣經典復見 潮男出道豔俗逼人
 有一幫派樂地分子,專門從藝術世界尋找消遣的對象。俄羅斯藝術團體「修正版」(Revision)在「你的最愛」系列,改換了藝術史上二十一位藝術家的臉孔。他們以真人扮演這些留名青史的名家,並且以電腦軟體修改面容,一個個大師成了猴子一樣毛茸茸的野獸,再來張衣冠整齊的肖像。若要看出「修正版」的戲擬趣味,光是知道歷來藝術大師的作品還不夠,得要能認出他們的相貌才行。
 阿顧思.蘇瓦吉(Agus Suwage)引用的不是藝術家的臉孔,而是他們的創作。他將西方1970年代以來經典的行為藝術文件,以油畫或水彩重新再製,將這些已成過去的紀錄化作不死的繪畫作品。他像個哲學家一樣著迷生死的議題,除了收藏骷髏之外,也熱中在畫作裡重現如骷髏一般有著神祕魅力的當代藝術作品。〈傑夫.昆斯的國王與皇后〉並置各種大眾消費圖像,同時以嘲弄的姿態反譏豔俗一派的當代藝術家,而〈在杜象及森村泰昌之後〉則不卑不亢地將東西藝壇聞人引入自我的創作之中。
 要比豔俗,王慶松的〈找樂〉、〈向上看!向上看!〉不比蘇瓦吉諧擬高貴的骷髏頭遜色。他的作品除了以浮誇的人物造型與姿態塑造出戲劇性的場面,更藉由戲擬中西名作的構圖或內容批判資本主義,讓熟知美術史的人會心一笑。謝牧岐的自創品牌「M & P」(牧岐與繪畫)則為幾代以來畫家的事業開了一條新路,他化身為繪畫的代言人,力言畫畫是每個人都可追求的快樂。仿照時下行銷作法,他以繪畫、裝置與錄像創造明星,再度挑起創作還是製作的話題。「M & P」有多件藝術家邀請各方好友共同完成的作品,其中,萬德男孩的〈萬德瓦許〉模仿多件當代藝術作品片段,惹得眾人七嘴八舌爭著說看出了什麼人的作品。
 針對消費文化而發的還有楊納。她筆下豐唇大眼的少女,像是漂浮在人間一樣輕盈,塵囂煩事都讓她那張假得發亮的臉給返照到九霄之外,豔麗過度的形象,卻讓街坊追求華服美貌的眾姊妹們啞然失笑。
 吳柏樑的〈憂鬱的童話〉、〈負心漢〉取材自經典的1970年代電影片段,當時賺人熱淚、感人肺腑的誇張演出,被他以輕快的曲子串接起來。或許是這些片段過於經典,眾人雖不承認這些演出現在還時髦,但一邊看著,嘴角還是不爭氣地上揚了。
●有模有樣有感而發 自導自演自我解嘲
 與人類種種活動相關、幾乎無所不包的文化,自然也成為派樂地的絕佳對象。有些人針對各種文化的特徵或者衝突創作,包括馬克西姆.提敏寇(Maxim Tyminko)與薇卡.米茲芮荃卡(Vika Mitrichenka)的〈中國風〉,是一隻不停轉頭的大石獅子,眼中射出兩道影像,內容彷若交響樂壯麗演出。然仔細一看,獅子身上的花紋說中國也不那麼中國,獅子眼裡的樂團表演,還穿插了很多荒腔走板的細節。
 新加坡的黃漢明邀請一位白人女子重新演出王家衛電影《花樣年華》,作品題目就叫做〈華樣年花〉。一人分飾兩角的女子,複製著自己都聽不懂的廣東話,三面螢幕錯落播出的片段,更讓人不知道究竟花樣年華該是生得什麼德行。
 朱駿騰從自我在英倫留學的經驗出發,他的〈Come back! My Fair Lady〉則讓一女子透過耳機覆誦電影《窈窕淑女》的對白,讓刻意的失敗或蹩腳的模仿證明語言或者文化階級的跨越,除了困難,還有些荒謬。
 以扮裝出名的陳擎耀一向以自己形象入作。新版〈張飛戰岳飛,泡泡滿天飛〉讓眾人重溫舊作,並多了一部自創的大頭貼機器,將倩影回傳府上。「I愛NY」系列穿上刻板印象中各國的傳統服飾,在紐約市區裡標榜文化特色的餐館拍照,留下另類的樣版肖像。國族特色是什麼?很多時候,只要演什麼像什麼就得了。
 儘管眾家莫不以挖苦別人為能事,但許多人仍以挖苦自己為樂事。
 廖堉安「虛擬的戴髮練習」系列再度演繹自畫像的可能,在他畫裡永遠癟著鳥嘴、愁眉苦臉的胖子,代替本人成為多重人格的分身,而近作裡加入的日常生活物件,讓一切更彷如生活本身。面對生活難免有的情緒,是好是壞,對於葉怡利的〈KUSO—彩虹七仙子〉而言都不是問題。「蠕人」超脫凡人,在困頓的現實裡找到逃身的縫隙。松井若菜的自畫像同樣結合了動物的形態,好端端的少女卻把扮醜視為畢生職志,在自我的鏡子裡,她是被小動物圍繞著的另一隻小動物。兒嶋サコ(Sako Kojima)同樣以動物形象入作,不同的是她重新組裝現成物以及動物的頭或軀幹,乍看之下可愛的動物卻擺出各種奇怪的姿勢,有些病態地展露某種難以言語的趣味。

 且說前來派樂地的各方人物一連過招了幾回,還是沒個結論。但看到這裡,大致可以了解派樂地之高下,端看對刻板印象或者既定權威的破除是否夠狠夠準。雖然早說過這不是比武,但眾人卻不落人後地出招,使出看家本領。只見各個自得其樂,也把周圍的人逗得開心。
 此事傳開,市井鄉民無不好奇相問,此處究竟派樂地盛況之後,何以為繼?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