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anuary 30, 2006

我是逃犯:五位最喜愛的作家


 近日江湖上傳聞有一種可怕的病正在蔓延。說是病也未必,得病的其實病著也爽。這種病首先會讓讀書人深切地反省,自疚讀書不力,小至怕愧對自家書架愧對老鼠會上線的指望,大至怕自己竟有膽用區區斤兩來搏文學大獸。接下來,選出「最」「喜愛」「五位」「作家」天人交戰的過程,被打量的其實是自己。
 這病在網路上流行,點名的與被點的相互串連交叉感染,染到我身上。病媒蚊anarchichi叮我一下,我只能劣根性不改地邊擦止癢藥膏一邊抓到破皮。
 其實應該承認,我是幸福的讀者。
 跳過對於「最」「喜愛」「五位」「作家」問題本身的質疑(凡被點名者多已操練過這個習題並且就範)。我沒有品牌忠誠度,也從未幹過把某人著作讀遍的壯舉。以下提及名單,很多只是因為其中一、兩本著作,甚至某個句子。但那些都是拳拳到肉地打著我,足以寫入五位最喜愛的作家。

1.張大春
 高中時代看《少年大頭春的生活週記》和《我妹妹》邊看邊笑(其實不太確定當時的我到底在笑什麼),大學時代則買了張大春的《公寓導遊》。真懷疑我怎麼會要買這本書,真是此生少有的睿智靈光。
 比起後來寫出的足以構成一個怪物生態區的著作,這書大概只稱得上是張大春所下的一顆莫名其妙的鳥蛋,而它的確默默地打通了我的某個閱讀關節,我卻一點感覺也沒有。事後想想,那是在我腦袋裡埋下一層關於閱讀的怪基底。
 讀《小說稗類》是至今於我而言最震撼的經驗。老實說這本書我還沒讀完,因為我既不用功又讀得很慢。讀這本書時我只能瞠目結舌地讓字一粒一粒輾過眼睛,翻過下一頁的時候好擔心接下來會讀到什麼句子地害怕。《小說稗類》從骨到肉,它被指明的方式,被書寫的方式……它存在的可能(天啊竟然……)。
 對於念文學念藝術評論的我而言,《小說稗類》展示了一套恐怖的武功,或者說一個世界。我看見世界被徹底地穿透然後搓揉,像玩黏土把各種顏色混合就會搓出一種變態的顏色。
 我只有好奇地摳下這坨黏土的一點點屑末,在指間拈著滾著,然後像野人吹涼風曬太陽一樣很滿足地樂著,還不時下意識地拿起來湊近鼻子聞聞它的味道。
 好吧我承認。訂《印刻文學生活誌》完全是因為960元的張大春四書特惠方案。

2.伊塔羅.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
 921大地震的時候,第一次意識到生命受到威脅。餘震不斷的日子裡,我準備了一個包包,打算隨時逃生。整理逃生家當的過程是一種奇怪的經驗,我的生活竟然可以被簡化成這麼簡單扼要的組合(當書架上那些波特萊爾馬克思傅柯布赫迪厄張愛玲朱天文都一併歸類為廢物,我好傷心)。除了手電筒外套日記本金錢等民生必需,為了打發逃難時的漫漫日子,我需要一本書。那時決定帶著去浪跡天涯的竟然是《看不見的城市》。對於地震逃生者來說這真是個荒謬的選擇。當然,那本書頁數不多也是逃難時考慮的重點之一,總沒有人決定帶《追憶似水年華》吧。
 這本短小的著作像是被摺成手掌大小的宇宙地圖,攤開來可以吃很久。
 卡爾維諾的大腦已經被列為世紀之謎了,《看不見的城市》就像他的許多小說一樣,近看遠看都好看。讀的時候腦袋裡會自然產生背景音樂,非常不可思議。
 卡爾維諾的《帕洛瑪先生》也以同樣邏輯展現了它的精采。
 《巴黎隱士》像霧又像花,雖然它對愛好卡爾維諾者而言是列傳類的。但是我更喜歡《馬可瓦多》這種自白的方式,沒辦法,我就是無法拒絕可愛的東西。
 《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也被我粗暴地拿來當做操練的食譜,有時拿來當字典看。

3.村上春樹
 大學的時候,村上春樹突然變成一種時尚,連路邊賣房子的文案都想辦法和他扯上關係。後來不知怎地,村上春樹這個名詞變成熟透的蘋果,自許脫俗的讀書人深怕自己被誤認為是圍繞在旁邊的果蠅。
 在《遇見100%的女孩》還新鮮的年代,我在學校圖書館裡借到了絕版的《麵包店再襲擊》(皇冠),這本書連在舊書店也買不到。從小有收集癖的我那時依然乖巧,還沒膽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例如把條碼怎麼了之類。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書架旁邊有一台影印機。
 村上春樹的小說內容我幾乎都忘光了,現在一點也想不起來,只記得有羊男老鼠啤酒爵士樂義大利麵和雙胞胎之類的東西。曾經最喜歡《聽風的歌》,後來最喜歡《國境之南,太陽之西》。最近重看《挪威的森林》,願意承認村上春樹就是某個失去反抗對象的世代,最後只有反抗自己的最極致縮影。
 小時候也曾經懷疑,到底這些小說是村上春樹寫的還是賴明珠寫的。
 甜美好消化的《夢中見》(他和絲井重里合著)原本是收藏之一,之後忘了借給誰就消失了。
 「就真的再也沒有回來過噢。」
 村上春樹求求你放了我吧。

4.駱以軍
 最近才買了再版的《紅字團》。所以你知道,我是很後來才開始看駱以軍的。
 但是一看就迷上了。
 喜歡讀駱以軍的理由和喜歡讀舞鶴差不多。他們的文字帶有某種奇妙的魅力,用一種人面獸心的方式溫暖地貼著小小的讀者心靈。
 接近駱以軍作品的過程是《妻夢狗》、《我們》和《降生十二星座》(看吧,真的是很晚才開始讀)。
 衰敗的人生,總有些足堪微笑以對的挫折。

5.舞鶴
 面對舞鶴的小說,連夜逃走的我只能在月光下被團團圍捕。
 《十七歲之海》是我很喜歡的一本集子。過去只當作相當震撼的奇觀閱讀(那種震撼很深刻),但當時以為只是因為它太奇怪。後來發現不是這樣,那種「奇怪」和浪漫一樣只是個託辭,在那個下面是很深的悲傷。
 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操練可以成就這種小說,或者這種舞鶴。我好奇在我所念過的那個學校和系怎會出這種鬼胚子。
 常常,舞鶴的小說是讀不下去的,那種障礙感讓我好喜歡,並不是煉字成精或者厚顏窺視的那種障礙,是真的覺得「我不行了」的那種障礙。
 應該說,當真正意識到我是一名逃犯的那刻起,才知道要害怕這種障礙,那種過不去的焦慮是交雜狂喜的。


[這樣可能也很接近]
 近日迷戀的幾本書。這本又那本地看,用各種方式讓我感覺無比幸福。

1. 陳雪《天使熱愛的生活》
 某個趕稿的凌晨,我坐在辦公室裡腦袋突然放空,一點寫稿的意志也沒有。這個時候,拿出中午才買的陳雪散文,一口氣看過半本。後來敵不過拖稿的罪惡感,才放下散文繼續我的本刊訊。
 惡名大姊頭寫散文卻格外溫暖。突然發現天使熱愛的陳雪竟像顆果凍一樣滑潤。對日常小事興文感嘆,我發現她和我一樣無聊,只是非常幸運地,我沒患憂鬱症。

2. 施耐庵《水滸傳》
 我還能說什麼呢。《水滸傳》是一部縝密的機器,每個零件看起來都好不體面,可是仔細品味卻覺得它們好猛又聰明。

3. 羅蘭.賈噶(Roland Jaccard)《甜蜜寶貝》
 偶然發現的這本書讓我感動得幾乎痛哭流涕。敗德的人生,內裡包藏的竟是細緻得不堪一擊的美好。當它被寫了出來,卻是那麼真實而難以逼視。

[我也來叮]
genova:你已經被安那其點了,可是小班還是要點。
yan:如果不想這樣玩,可以寫最想朗讀的五本首選。
ray:我很好奇你的答案
gitans:你的名單會不會是五種植物
amy:妳覺得呢

1 comment:

anarchichi said...

帶原者安那小其看見小班過年還用力波文,不禁心生敬佩,成天電影購物逛街或蹲坐家中頭上長香菇的我,如此又過了一個年。

說到卡爾維諾,《馬可瓦多》永遠是第一名,但是遲至《巴黎隱士》,才是真的感覺尊敬他的開始。而張大春,真正讓我反覆展讀再三的就是那兩本《小說稗類》。